莲的心事 / 往事抄（20）
第1293片树叶儿
宝贝儿子终于答应把小女朋友约到家里来见她了，孟玉莲倒先紧张起来。偷偷琢磨了大半夜，第二天一早还是没忍住，打电话跟老姐姐顾嫂说了，请教她当年是怎么接待儿媳妇头一回上门的。
顾嫂没好气地说，不谈了，谈起这个就来气，想当年我可怜为她忙了一大桌子好吃好喝的，还塞了个大红包把她。早晓得进门以后是这么个德性，我请她吃个屁！恼火归恼火，顾嫂还是很坦白地传授了经验：自己不要慌嘛，毕竟我们是长辈，该端的架子是要端的，该尽的礼数也是要尽的，一句话，不卑不亢，有礼有节！
孟玉莲挂了电话乐起来，顾嫂说的这些其实她自然都是懂的，说是跟她讨教其实是假的，找个人商量商量是真，也不是商量吧，反正就是有些兴奋，想跟人说说。没有比顾嫂更合适的对象了。
顾嫂跟她是几十年的好姐妹了，人热心，直爽仗义，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，平常得罪了不少人，了解她的呢，跟她也处得长久。孟玉莲一直感激她，记得她的好，那一年丈夫意外走了，要不是顾嫂忙前忙后地照应，早早晚晚陪着她，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熬过来。
对这个还没见过的未来儿媳妇，孟玉莲是有几分好感的。性格内向的儿子高低什么都不肯说，问急了，就说老妈，你不要瞎烦神撒，我自己有数呢，还没到时候的。这么一次次挤牙膏似的，儿子透露出的一些信息，让她晓得了这个小姑娘叫路晓莲，跟儿子是初中同学，后来又在南京的技校碰上了，慢慢的就好上了。
毕业后两个孩子都留在了南京打工，看情形是已经住一块了，儿子解释说那不是你们以为的同居，只不过是合租而已。孟玉莲感到不可思议，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了啊？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对不住儿子，这些年光是忙着照顾他的生活学习，加上自己的班要上，两头的三个老人要服侍，实在是够呛了，也很少跟他说说心里话，不知道这个小男子汉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这个姑娘的姓很少见的，居然也有个莲字，真是没想到，跟他们家有缘啊。孟玉莲有一回跟儿子要她的照片来看看，儿子一百二十个不情愿，翻开手机的相册，嗯嗯哈哈地指给她看，她说哎呀不丑嘛，眉眼端正，蛮漂亮的。儿子就笑，说这个不着数的，都美颜过了，也就一般般吧！
孟玉莲瞄见好几张小姑娘跟儿子在一起的双人照，有搂着的有亲嘴的，心里话现在的孩子不得了啊，真是时代变了，换作他们这一代人，虽说风气也跟从前不一样了，但是拍照这件事还是不能随意的，怎么可能跟一个异性单独合影呢！更不要说还做出那些看了叫人害臊的动作和表情。
丈夫走了以后，孟玉莲慢慢地发现，家里头跟他有关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。那一年七拼八凑买下现在的这个中套和车库，为此欠了一屁股债弄了好些债主，除了要好的姐妹就是家里的几个亲戚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，常常叫孟玉莲感到尴尬，也沮丧。中间开发商跟业主又闹矛盾，拖了将近三年好不容易才拿到手，夫妻俩商量，不如先简单收拾下住了，再等等看看儿子后面什么情况再说，搞不好到时候还要再卖的。
就这么急打急呛地搬进去，还没几天呢，万万没想到他就出事了。是脑溢血，倒下去就再没站起来回家。
小车库里堆了杂七杂八的物件，之前有他在时搬回来的七八箱酒，说是托的好朋友找的酒厂老板特批的，酒好又不贵，留着慢慢喝。当时孟玉莲还板了脸说，你就不能忍忍啊，都留着将来给儿子办喜事用撒。兴致勃勃的丈夫正埋头码酒呢，没好气地冲她，有事有事，你晓得什么东西撒，儿子结婚这么点酒哪块够啊！
没喝完的这些酒，后来逢年过节慢慢孝敬给老人了。为儿子读书的事，前前后后也拿了好几瓶出来送了礼。这样那么扎眼的一堆酒终于都没了，腾出来的空地方，转眼又塞满了。儿子去南京以后，又把他的快要散架的小学桌搬进去，都不能方方正正地摆稳。
丈夫嗜酒是结婚以后的事，准确的说是从他因为讲哥们义气抱打不平，冲动之下打伤了算计他同事兼哥们的副科长，又因为那位同事兼哥们事后又背着他去跟副科长赔礼道歉，他听说了跑去责问他，同事兼哥们话里话外流露出怪他不该把小事闹大，弄得大家都不好做人的意思，他一急又打了同事兼哥们一顿，闹到最后厂里坚持要处理他，扣罚半年的奖金，他不答应，索性就摔了门离职回来家里蹲了。
回来以后没多久跟一个老邻居家的堂哥哥轮班开起了出租，黑白颠倒的，渐渐地就沾上了酒瘾。严重的时候是天天喝，除了出车还好点，其余时间差不多都是醉憨子，孟玉莲和儿子好生劝了都没用，你们说你们的，他喝他的，没有下酒菜，就着萝卜干都行。
丈夫喝醉了也不吵不闹，一个人坐在床边上发傻，孟玉莲给他脱衣服洗脚，被他踹了几脚，后半夜醒了抱着她哭，怪自己没用，拖累了她们娘俩。这样的日子一直在重复上演着，孟玉莲也不知道到哪天才是个头。
私下里跟顾嫂说了，顾嫂拍拍桌子说，好办！离了！我跟你讲，不要心存幻想！酒鬼是回不了头的！孟玉莲想想也是，都谈过多少回了，一点改变都没有，好像他压根也没想过要改。想想两个人刚认识开始恋爱再到结婚又有了儿子，其实还是过了一段安稳日子的，要是能这样下去也算是人生圆满太平了，可恨天不遂人愿，是她命苦运气差，还是他不争气啊。
思前想后觉得顾嫂的话还是有道理的，就悄悄地草拟好了离婚协议书，就等着儿子考完高考跟他摊牌了。怎么也没想到，就在这个时候，他竟然走了。
孟玉莲想起来，就觉得对不住他，仿佛是自己哄骗隐瞒了，转念就想，这样也好吧，要不然他还是要伤心的吧。可是伤心就伤心吧，总强过没了命啊！唉，越想越乱了，越想越觉得还是对不起他，他整个人变成这样，自己也是有责任的。
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？跟顾嫂说起来，顾嫂也有些愧疚，叹口气说这个人真是苦命。顾嫂说那几天在他们家忙丧事，她其实害怕的要命，不敢看他的照片，生怕他忽然开口怪她，撺掇孟玉莲跟他离。顾嫂说过，我这一辈子做事敞亮，唯独这一件事是真的很懊悔。早知道是这样的话，说什么我都不会劝你们散伙啊。
这一次终于等到儿子带女朋友上门了，孟玉莲忙乎了两天，看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，忽然想起人家孩子肯定要问起儿子小时候的事，难免要说到他爸爸，就起身去房里找那本老相册，看看挑几张好看的精神出来，让孩子们看看他的样子。其实那时候丈夫还是蛮有气质的，虽说是个一线的车工，但看上去一点都不像，斯斯文文的，秀气呢。
拿一块干布擦去相册上的灰尘，孟玉莲小心地打开来，前面都是儿子小时候的很多照片，也有一家三口当年去瘦西湖和恐龙园还有荷园的很多照片，只是拍的不是很清楚。翻到最后，有一张小照片夹在中间，孟玉莲翻过这张小照片，是她跟丈夫拍的订婚照，她微微低着头，不安又幸福地瞄向镜头，而年轻的丈夫满脸笑容，红着脸颊，像才喝过几杯小酒，天真的像个大孩子。
2020年8月30日
星期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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